对于当前正在兴起的学习编程运动,我总想发表一点个人意见,但是碍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一直没有找到机会。现在,奥巴马总统也开始对计算机科学倍加赞赏,推荐全民学习编程。因此,完成这篇文章已成为我的优先任务。

毕竟,在学习编程这项社会性热潮上,我有其他绝大多数评论者所不具备的独特优势和见解。一九九六年那会儿,我是一名生活在纽约的俄罗斯移民。

从乌克兰移居到纽约的头两个星期里,我们一家五口(妈妈、爸爸、妈妈的父母和我)和我姑妈一家五口(姑妈、姑父、十几岁的儿子、二十二岁的已婚女儿及其丈夫)生活在布鲁克林区康尼岛大道一套两居室的公寓里。我们的关系非常融洽,但是环境异常喧闹。我们到达这里的时间刚好是七月四日前夕,我清晰地记得,由于烟花的爆炸声以及伴随着而来的汽车警报此起彼伏,我们几乎无法入睡。

对于当时只有十三岁的我来说,这就是一次历险。但是对于我的父母 - 已年届四十五岁的中年人,在此之前从未离开过熟悉的前苏联国界,简直就是一场巨大的文化冲击。就像所有的外国移民那样,『我们必须要做的事情,就是在这几个星期里,想方设法使我们融入这个社会。』

我姑父之前是一位数学老师,他为了支撑起他的家庭,被迫改变了他的职业。每天早上七点前,他必须离家外出做工,在一间家具作坊一直工作到下午六点。这间家具作坊主要为俄罗斯移民家庭制造和运送廉价的折叠式沙发床。一天工作结束之后,他会回到家,快速洗个淋浴,然后起身赶奔夜校。我推测他正在与其它三十多位俄罗斯移民一起学习编程。当时他们的学习内容应该是如何为 IBM AS/400 编写程序。

一九九六年是前苏联巨大移民浪潮的一个高峰时期。数以百万计的人离开自己的国家,开始在全世界范围内寻求更好的生活,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最终来到了纽约。当时这些家庭的生活状况摇摇欲坠 - 仅在布鲁克林区,由俄罗斯移民经营的生意就有成千上万家。很多社会福利组织为了帮助这些来自俄罗斯的移民融入美国社会,开始给他们提供在这个新世界生存的基本技能(我依稀记得在 NYANA 长达四个小时的排队情景),以及为了协助俄罗斯学生实现顺利过渡(我不觉得这个过程非常顺利,但聊胜于无),还在高中开设了一些特殊课程。当时,本地多个俄美电视频道在为这种巨大文化冲击送上一丝抚慰的同时,也给我们提供了一扇观察俄裔美国人社会生活的窗口。

在那个时候,对于健康的俄罗斯成年男性来说,当一名豪华礼宾车司机是一份奢侈工作。与其它职业机会相比,你无需讲一口流利的英语,工资收入却相当可观。你可以按照自己职业学校的日程安排,挑选适合自己的工作时段,那些位于华尔街的公司情愿为这种类型的服务支付高价。大约每过二十分钟,那些俄美电视频道就会播放各种招聘豪华礼宾车司机的广告,看起来就像前途似锦的美国梦(所有这些广告,都有一个极其雷同的原型:一位中年男性俄罗斯移民正在他新家的游泳池旁品尝鸡尾酒,一位身着比基尼的漂亮女性陪伴在他身边。他之所以能够获得这一切,就因为他是一名豪华礼宾车司机)。

然而,提供豪华礼宾车服务的公司在招聘司机时竞争非常激烈。各个城市、州以及联邦政府机构为了帮助数量巨大的移民融入美国社会,专门为职业学校提供一定的资金补贴。那个时候,美国正处在互联网泡沫的中期阶段,在纽约的俄罗斯移民社区对此有充分的感受。很多职业学校开始为新移民开设各类编程课程,从 AS/400、Fortran 直至 Visual Basic,几乎应有尽有,而且都由美国政府资助和买单。在俄美电视频道上,能与豪华礼宾车司机招聘广告直接竞争的最大广告类别就是这类培训课程。如果你可以学会计算机编程,又何必要全天驾驶豪华礼宾车呢?这些广告试图证明,豪华礼宾车司机正在放弃他们的林肯 Towncar、价格昂贵的制服套装和手提箱,开始奔向那些位于曼哈顿中心的更加体面的新工作岗位。它们声称,只需短短数月,你就可以从事一份更加轻松,待遇却更加丰厚的工作。广告画面没有庸俗的配备游泳池和比基尼女郎的房子。这一类广告原型中的俄罗斯移民看起来更加真实可信,就像一个活生生的『真正』美国梦。

九十年代后期,俄罗斯移民版的学习编程热潮真的开始『腾飞』了。你时常可以听到,有人在自己家乡连高中都未毕业,经过这些职业学校的培训,得到了一份编程相关的工作。这种传言导致了更多人报名上课。你无需购买一条俄式风味面包,或者乘坐从布鲁克林到曼哈顿的城铁,你就能够在无意之中听到关于某人正在参加这类课程,或者,正在计划这件事情,或者,最后在『真正体面』的公司(与那些俄罗斯人开办的吝啬公司相比而言)得到了一份编程的职位。

到二零零零年的时候,整件事情开始走向破灭。绝大多数参加这类课程的人根本无法找到工作,很快几乎每一个人都发现了这一真相。那些少数找到工作的『幸运儿』,在互联网泡沫破裂之后,也都失去了他们的职位。每一个人也都知道了这一事实。职业学校在电视上播放的那些广告完全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医疗保健以及牙医诊所的广告。截止到二零零五年,几乎所有的人把这件事情忘记得一干二净。

我不知道目前这场新一轮学习编程的热潮意味着什么,或者,是否有任何经验教训应该从一九九六年那场闹剧中汲取。今天这场学习编程运动,从多个方面来看,都与一九九六年非常相似,但也有诸多不同之处。为此,我所知道的事情只有一件,截止到现在,我姑父依然是通过为 IBM AS/400 编程而谋生的极少数人之一。


作者:Slava Akhmechet,佩戴十字架的业余人类学家,RethinkDB 开发者 & 联合创始人。

原文:Learn to code like it’s 1996

感谢:Qingniu 帮助审阅及完成校对。